玛达尼在伊朗渡过童年和少年,15岁那年,举家移民到美国,她的生活轨迹从此改变。玛达尼在俄勒岗州立大学获得政治科学和视觉艺术的学士学位,又在2006年获得耶鲁大学艺术硕士学位。毕业后,她在纽约伦巴第·弗雷德项目画廊(Lombard Freid Projects Gallery)举办了首次展览:她画了一系列半裸体的中东男人,在粉红色、粘糊糊的生日蛋糕中上蹿下跳。那些多毛、微胖、秃头、留胡须的男人们聚在画面上,像在讲诉一个个趣味低俗又荒诞可笑的黄段子,人们很难想象,这些图像背后的段子手居然是一位有伊斯兰教背景的年轻女子。“蛋糕画”让玛达尼在美国艺术圈一炮走红,近年来,她以出身伊朗的美国艺术家身份不断创作风格多变的作品,包含油画、速写、定格动画等多种艺术形式,她创造了丰富的图像世界,为当代艺术提供了在文化、政治、性别等问题上一名拥有多重他者身份的艺术家,一种来自内部的观察视角。
观看玛达尼的绘画,你不需要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就可以意识到那些占据她画面的中东男人与她的个人成长和记忆的关联。“蛋糕画”以及之后一段时间以男性为主人公的绘画作品,包含着玛达尼陪祖父在德黑兰访问市场时,一路穿行中的观察:闲聊中的男人,喝茶的男人,买东西的男人…中东的街头日常是男人为主的天下,对于一位被宗教教规归纳为次等公民的环境中长大,之后又在美国大学中学习政治科学的穆斯林世界走出的女子,玛达尼选择的治愈方式是用幽默嘲讽包裹着愤怒挑衅的视觉艺术。2006年的作品《姿势》(Pose)描绘了一位摆出瑜伽姿势的裸身男性,浑身上下的体毛张扬着主人公爆棚的刚阳之气,与双臂上伸的柔美追求,形成令人忍俊不禁的冲突;2007的《编织胡须》(Braided Beard)更是把中东男性引以为豪的胡须当作调侃对象,画面上穿着粉红色上衣的理发师正在为椅子上几乎裸体端坐的男顾客的胡须,编成小辫子…
就如画面内容洋溢的顽童捣乱的气息一样,玛达尼的画风也杂糅着漫画、儿童画和政治讽刺画的多种风格,杀气与善意同样犀利。漫画的力量,在美国艺术家菲利普·加斯顿(Philip Guston)的创作中早有先例。上世纪60年代末,面对激荡的美国政治,马丁·路德金遇刺,越南战争,大选的腐败,加斯顿感叹自己怎么可能回到工作室,把红色调成蓝色。在那个抽象主义、极简艺术和观念艺术一统艺术界的时代,加斯顿放弃抽象绘画,创作了长着“男性生殖器脑袋的可怜的理查“,表达他对尼克松和他的政府的憎恶。2017年,为了抗议特朗普对一些中东及非洲地区穆斯林国家的旅游及移民禁令,MOMA用包括玛达尼在内的7位来自中东和非洲穆斯林国家的艺术家的作品,替换了博物馆五楼陈列的现代主义白人艺术家的作品。玛达尼艺术的政治性被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幽默对于释放人的内心焦虑和情绪的力量,通过艺术家的转译,成为具有传播性的社会力量。弗洛伊德在解释幽默对我们的心理功能时说,通过使我们的敌人变小、变弱、变得可鄙和可笑,我们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获得了愉快并战胜它。放声大笑是对身体控制力的松绑,与它同等作用的身体感受的另一端便是排泄。在玛达尼的艺术中,它们共同构造了抵达快乐的两个极端。玛达尼的画面少有西方绘画的透视比对,起初的一批画男性的作品基本上保持用色直接,出笔迅速的画风;或许是因为出笔太过迅速,很快在玛达尼的创作中出现了动画视频、速写本和粉笔绘画,传递出艺术家发声的紧迫感和必要性。快速运笔解放了色彩和线条的纠结,张扬绘画的快乐,在玛达尼充满童趣的绘画风格下,包含着她对固化的男性中心主义不留情面的讥讽,对女性地位的疾呼以及不可避免的对死亡的恐惧:在谈到《风扇》作品时,玛达尼讲诉她自小看到风扇转动,薄片切割空气令她感受的恐惧。当她把风扇画成“粪便一样”的颜色时,她也是在用艺术的升华和移情功能战胜恐惧。
《shit mom》是做上母亲之后的玛达尼最新创作的一组作品,这些由一个或几个天使般的小宝宝和他们的“累成一滩屎”的妈妈组成的画面,( shit 在玛达尼的绘画语言中,既是物理“粪便”的存在,又是“无力糟糕”的心理的暗示,在弗洛伊德的人格发展理论中,代表着控制排便的肛门期。) 在满地乱爬乱泄的小宝宝们的各种组合中,玛达尼描绘的不仅是当妈的艺术家对自己失控的身体的直接感受,这些混杂着肮脏、底端、暴力、恶心的图像揭开的也是一名女性艺术家在试图杀掉父权的控制,塑造自我生命原力的愿景。
远离自己的出生地,在一个将自己祖先的信仰视为敌人,一个信口雌黄的总统当政的国家里自由发声,玛达尼和众多与她同样身份的移民艺术家(Diaspora)所做的,无疑还包括在属于母体的西方国家内部完成与后殖民主义在心理上的决裂。印度当代作家诗人维克拉姆·塞斯 (Vikram Seth)在一篇名为《屠妖节》的长诗中写道,底层等级的贱民至少需要六代人才能被统治者认同身份。今天,人类从未有过如此迅速地联系在一起的可能性,同时,现代社会也在经历着全新的分化和多疑主义的围攻。玛达尼的艺术,带来一种拥有多重他者身份的来自内部的声音。
文/王凯梅
关于艺术家
Tala Madani
塔拉‧马达尼
塔拉·玛达尼在1981年生于伊朗德黑兰,生活工作于洛杉矶。玛达尼于2006年获得耶鲁大学艺术学院艺术硕士学位。玛达尼近期曾于以下机构举办个展:SSSSTART研究中心,上海(2020);森美术馆,东京(2019);Secession,维也纳,2019;Portikus,法兰克福(2019);La Panacée,蒙彼利埃(2017);MIT List视觉艺术中心(2016);诺丁汉当代艺术中心,诺丁汉(2014);安达卢西亚当代艺术中心,塞维利亚(2014);现代艺术博物馆,马尔默及斯德哥尔摩(2013),以及市立美术馆,阿姆斯特丹(2011)。
玛达尼曾参加多个国际群展,包括:“激进形象:新千年的绘画”,白教堂美术馆,伦敦(2020);惠特尼双年展,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纽约(2017);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三年展,墨尔本(2017);“剧烈加速度:人类世的艺术”,台北双年展(由尼古拉斯·伯瑞奥德策划)(2014);“LA制造”,汉默美术馆,洛杉矶(2014);“我们在何处?”,第五届马拉喀什双年展,马拉喀什(2014);“未来时代艺术奖项@威尼斯 2013”,康塔里尼达尔扎福宫,威尼斯(2013);以及“大纽约”,MoMA PS1,纽约(2010)。
玛达尼曾被授予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詹姆斯·迪克当代艺术家奖(2020);凯瑟琳·多克托罗当代绘画奖(2013);以及De Volkskrant艺术奖(2012)。她曾入围未来时代艺术奖,平丘克艺术中心(2012);Van den Berch van Heemstede Stichting奖项(2008),以及Kees Verwey奖项(2007)。她曾在2010年于罗马英国学院进行驻留,并曾在2007年于阿姆斯特丹皇家艺术学院进行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