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glati基金会在不断推进并完善其收藏与赞助计划的过程中,试图为艺术家拓展多样的实践路径、实现全新的创作可能,故特别发起Longlati艺术家交换策展计划,今后将不定期邀请两位来自不同地区与语言背景的艺术家形成组合,担当对方于Longlati基金会所举办个展的策展人,扩大艺术家在公共话语编织乃至艺术空间生产等方面工作的参与度。
首期Longlati艺术家交换策展计划的两位参与艺术家分别是曼纽尔·马蒂厄(Manuel Mathieu)与蒲英玮,蒲英玮为马蒂厄策划的个展“丝路羁旅,愚海慈航”即日登陆Longlati基金会上海空间,而马蒂厄为蒲英玮策划的个展也将于明年呈现。
艺术史学者与策展人埃伦娜·菲利浦维奇(Elena Filipovic)曾以“当展览成为形式”(When Exhibitions Become Form)为题对艺术家作为策展人的历史进行梳理,并表示由艺术家策划并制作的展览已然动摇了书写艺术史的诸多条件包括“展览”本身,我们需要开始想象如何以适当的语言、工具和类型学方法来审视和谈论艺术家所推进的某种展览在今天如何被思考。1 Longlati基金会希望延续此项与机构批判和展览史相关的研究脉络,结合本土语境与文化景观作出探索。以下为蒲英玮此次为马蒂厄个展撰写的展览文章。
丝路羁旅,愚海慈航
——曼纽尔·马蒂厄的创世绘语在中国
“纵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亦身外之浮云。且无而始有,有而必无,又一定之常理。人生自有乐境,何必维系尘情,羁延岁月?反观在乎自尽,何不觉察大梦,放浪形骸?”
——《东游记》吴元泰(明)
曼纽尔·马蒂厄的这场东方航行的源起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它的回响在今天也依然清晰可闻。与此刻相仿,彼时的世界正经历着昏昏沉沉的黑夜,盲目地坚持着种种罪孽;大街小巷上挤满了愚人,到处都为愚蠢推波助澜;而这愚蠢的另一面,则是极端的盛世与扩张的帝国。在15世纪到16世纪的纷乱百年里,在那个属于航海的世纪里,有三艘航队在现实世界中陆续启程。首先是中国人郑和,1405年7月11日,他率领着由317艘船所组成的巨大船队,每艘船近百米,共载有两万7千余人,由长江口岸出发,浩浩荡荡一路向南。在其先后7次的航海旅行中,船队最远到达红海海口和非洲的东海岸。随后是西班牙人哥伦布,1492年12月6日,哥伦布船队在加勒比海沿岸登陆,并将脚下的陆地命名为“西班牙岛”,欧洲人为岛屿带来了天花与屠杀,本地的土著居民阿拉瓦克族人(Arawak)在灾难中被灭绝,随后第三艘臭名昭著的船队启航,从非洲将黑人运往岛上。直至百年之后,这里才重新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海地。可以说,今天的“世界”概念始于郑和与哥伦布的两次来自亚欧大陆的航行,这也为未来整个全球身份流动中的多元性框架抛下了钩锚。时至今日,生于太子港,成长于蒙特利尔,求学于伦敦,如今又来到上海的曼纽尔·马蒂厄欣然接受着他体内的“世界性”,而全球性的疫情大流行也并没有羁绊他跨越多个大洲的旅行,反之,曼纽尔·马蒂厄的创作也在此期间迅速成长,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文化流动性与交融性。
与15世纪三次发生在真实世界中的航线相对应的是两次在文学世界的引渡。1494年,德国诗人塞巴斯蒂安·勃兰特(Sebastian Brant)在莱茵河畔完成了文学巨著《愚人船》(Das Narrenschiff),在这首浩荡的长诗中,塞巴斯蒂安将整个社会理解为波涛汹涌的大海,他要造一艘无边无际的船,以驾驭现实的风浪;而船上则搭载着各色“愚人”,他们接踵而至,一个个都不同凡响,敏感和善恶的纠缠让他们妙趣横生,每个愚人的形象都栩栩如生。而在曼纽尔·马蒂厄的新系列绘画《表面的肖像》中,艺术家也召集来一群避世的旅人,汇集在这艘恢弘的“愚人船”之上;他们隐藏各自的过往,共赴海洋,却不掩饰情愫的波涛(见《内心涌动》)。而另一次文学引渡则由塞巴斯蒂安·勃兰特的同代人,明代作家吴元泰所开启。在其笔下的《东游记》世界中,“八仙”的群像被刻画地入木三分,而“八仙”与中国传统神话中的众仙不同,他们皆来自人间,而且都有着多彩多姿的凡俗故事,其中有皇亲国戚、叫花子、道士等等;他们并非生而为仙,所以“毁誉参半”,例如汉钟离袒胸露乳、吕洞宾个性轻佻、铁拐李酗酒成性等等……这与塞巴斯蒂安笔下那群光怪陆离的“愚人”相映成章。而在这两部文学巨著中,“渡河”无疑有着巨大的象征意涵,但两位作者却都不以圣贤为纲,反而将“神性”引渡为“人性”,半念半唱,字行间迸发出对真实糙粝的纷繁尘世的向往。
而属于曼纽尔·马蒂厄的这次航行同样汇聚着非凡的象征意向。在《多重世界》、《讲方言》等作品中,我们似乎看到了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们交头接耳、比肩接踵,虽相互初见,但却慷慨热情。而这份对于“他者”的欣喜与好客,同样代表着曼纽尔·马蒂厄自身内部所流淌的多元文化血液,在身份政治盛行、隔离主义蔓延的今天,艺术家依旧在努力与这些现实框架进行抵抗,并试图在自我内部达成和解。而在《紫视》、《千里地平线》、《源泉》、《山中云》以及《目击者》中,我们好似看到了一本徐徐展开的航海日志,途经壮丽山河,遇见瑰丽气象,却又被悉心记录,珍视每一叙阳光。而最终的升华圣景则被描绘于一张手掌大小的素色纸本《Ekur》之中,而“Ekur”便是苏美尔神话中的圣山,也指“异邦”。再一次,曼纽尔·马蒂厄谦卑地流露出其对“他者”的崇敬,而“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复杂心境即是他的羁绊,但也恰如这张《Ekur》一样,是他旅途的护身符,掌心的纪念碑。
然而,这旅途必然不是一帆风顺。在系列绘画《幻影》中,航行陷入迷狂的漩涡如兰波《醉舟》中的混沌图景:“冰川、银太阳、火炭的天色,珍珠浪、棕色海底的搁浅险恶莫测,扭曲的船桨发出黑色的香味,从天空落下被臭虫啮咬的巨蛇!”随着航行的深入,这场海上恶战也在顷刻间迸发,这首死或生的奏鸣曲在巨幅创作《不朽》中来到高潮,而巨大的尺幅、超越身体的尺度,对画家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艰难的战役?这一战曼纽尔·马蒂厄引用“八仙”之典故:“显神通的八仙,吟诗行侠的吕洞宾、倒骑毛驴的张果老、隐迹修道的曹国舅、振靴踏歌的蓝采和、巧夺造化的韩湘子、借尸还魂的铁拐李纷纷将宝物扔入海中。瞬间,百舸争流,各显神通,逞雄镇海……”呜咽、低语、怒吼、狂笑,《不朽》画面中眼球的意象所轰炸出生命的群像,海上漂泊的疲劳受难在此役彻底清算。可试想,曼纽尔·马蒂厄生命历程中的全球性游牧又何尝不是一场义无反顾的流亡?又何尝不是一次放浪形骸的羁旅?四海为家,颠沛流离,在文明的缝隙中窥得生命的无极张力。“丝路羁旅,愚海慈航”,或许也是艺术家朝向自我的一次卧游。
而所有纷纷扰扰在航船尽头的《云中舞》中暂时退场,“犬吠天空,鹤唳乘风去,难凭据,八仙何处,演卷从君顾。”这艘海上巨轮也悠然间化作一叶孤舟,自由地遨游在万顷碧波之中。无锚漂流,清风添翼,烟云名声,留与幽人付。
文 / 蒲英玮
注释:
[1] 埃伦娜·菲利浦维奇(Elena Filipovic)曾于英国艺术杂志《最终》(Afterall)组织的论坛“艺术家作为策展人”(Artist as Curator)发表主题演讲“When Exhibitions Become Form: A Brief History of the Artist as Curator”:https://www.afterall.org/article/artist-as-curator-symposium-keynote-by-elena-filipovic
关于艺术家
曼纽尔·马蒂厄(Manuel Mathieu)1986 年出生于海地太子港,2010 年毕业于魁北克大学蒙特利尔分校获视觉和媒体艺术学士学位,2016 年从伦敦金史密斯学院毕业获美术硕士学位。马蒂厄 2020 年在蒙特利尔美术馆和多伦多核电站当代美术馆举办个展,曾参加巴黎大皇宫、华盛顿博物馆、伦敦当代艺术学院、HdM画廊北京空间和伦敦高古轩画廊等重要美术馆和画廊的群展项目。作品被鲁贝尔家族、纽约摩根大通集团、Longlati基金会纳入收藏,同时被加拿大和海地纳入国家收藏。
蒲英玮(1989年生于中国山西)现工作和生活于北京。2013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2018年毕业于里昂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并获评委会最高嘉奖。作为新一代政治性观念艺术的积极参与者,蒲英玮创造性地继承并发展了社会主义美术与中国早期前卫艺术的视觉与思想脉络,其实践跨越绘画、写作、设计、策展、讲演等多种形态。作品曾展出于利物浦沃克美术馆、新中法学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和美术馆、OCAT馆群、泰康空间等机构,也曾参与第十三届上海双年展、卡昂电影节,获得约翰·莫尔绘画奖,文章《帝国遗产》获得IAAC国际艺术评论奖,入选Gen.T亚洲新锐先锋榜单。
*特别鸣谢HdM画廊对本次展览的独家支持